水湾

沈典祥

我家在小镇南门外,门前有一个水湾。

它不是一个孤独的水湾。向北,和村里两个水湾相通;南岸,紧邻一个荷塘,中间的土堤路很窄,仅能一人通过。西面,隔一菜园和饲养院,有三个水湾,由一条水渠联系。三个水湾中,也有一个荷塘。荷花盛开的季节,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荷香。我家门前的水湾,形象一个躺着的啤酒瓶,口径向北,底朝南,蓄水泱泱。

水湾一遭树,其中,以柳树居多。柳树,身子都努力向湾中倾斜,枝条垂入水中。有风的时候,水面上便泛起一层层涟漪。鱼苗苗成群在那儿逗留,不忍离去,好像和柳树挺有感情的样子。柳树以外,水湾岸边还生长着其他的树。有杨树,槐树,椿树。属杨树长的最高。那种加拿大杨,高高的像小镇的一面旗帜,在空中飘扬。它开花结穗早,往往是这里将要脱穗了,当地杨才刚刚从冬眠中醒来,萌发吐芽。杨树上结有两个鸟巢。筑巢的时候,正是春天,吵吵嚷嚷的声音比刚入水的鹅鸭的欢叫声还要嘹亮。加拿大杨墨绿色,叶厚,背面一层绒绒,叶子油光。槐树有两种,有刺槐家槐之分。刺槐是一种干净的树,很少滋生虫卵;叶子铜钱状,对生。“藏槐把’是孩子们的一种游戏,用的就是刺槐的叶子。家槐易生虫,叶气味刺激;家槐结槐蛋蛋,村人常喻过日子不匀实时好时坏,称作槐蛋蛋日子,是很形象的。槐蛋蛋晒干了,可以泡茶,茶黑且苦。椿树(臭椿)是一种软弱的树,易生害虫。毛毛虫软体肥胖,浑身是毛,令人生厌。臭椿本质轻松,适于做柜,箱子,橱等家俱。椿树成簇成串的果实是保留时间最长的一种,直到翌年新叶长出来以后,椿树的成簇成串的毛果果还在树上张扬着,风中瑟瑟喧哗,夜里闻见有一种萧索的冬天的感觉。水湾西岸,50多米的土堤,有一片酸枣丛,里面间生着紫穗槐和一些不知名的小树。酸枣从年事已久,有的已长成乔木。茂密的灌木丛里,杂草丛生,有的独立,有的纠结互生。里面不仅生长生命,也生长故事。记得那一次,哥哥摘酸枣,意外发现了一窝鸡蛋。鸡蛋一颗颗累积,像人工摆放的一样,哥哥用一顶草帽盛了满满一帽头,大约有十几颗呢,金灿灿的闪光哩。那蛋窝布置的精心,像个筐篮,上面覆着草叶,乍看看不见。谁能说鸡是一种粗心的动物呢?水湾养过鱼。在酸枣丛里,我和哥哥还逮住过两条大草鱼呢。那是个下雨天。雨下得特别大,看鱼的人走了。我和哥哥披了蓑衣,蹲在酸枣丛里守候。水湾热闹极了,简直是个大鱼缸,水面上全是嘴巴,像饿极了似的,一张一翕,一张一翕,缓缓移动。当一个大嘴巴游过来的时候,哥哥用带倒钩的铁丝迅速地扎下去,那草鱼便乖乖地被带上了岸。那天,我和哥哥逮住了两条大草鱼,甭提多高兴了。两条鱼都一斤多重,肥腴的肚子,鳞光闪闪。那几天,小猫小狗也高兴坏了,见了人便摇头摆尾,积极献媚。我们吃肉喝汤,它们啃骨头吃刺。奶奶炖鲜鱼,味道美极了,我比平时多吃下一个黄橙橙的大煎饼呢!

水湾因为有水有树,禽鸟们喜欢在这里栖息。有麻雀,喜鹊,斑鸠,燕子,翠鸟,鸽子,啄木鸟,布谷,老鸹,大山雀。其中属布谷唱的歌最动听。布谷鸟歌唱的时候,正是麦子成熟准备收获的季节。布谷声声催人忙啊。村人喜欢它那婉转悠扬的歌喉,给它填词传唱。

“咕咕咕咕

你在哪住

我在山沟

你吃么来

我吃石头

你喝么来

我喝香油

咕咕咕咕

————”

布谷书名杜鹃鸟,又叫子规,村人称“张三咕咕”,多么亲切的名字。灰喜鹊在我们当地叫长尾巴狼。长尾巴狼的名声可不太好听,村人的口碑是这样的:

“长尾巴狼,长尾巴狼,

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背到山沟里,

把媳妇背到炕头上,

吃煎饼,卷红糖,

媳妇媳妇你先尝,

我到山沟看咱娘,

咱娘变成了屎壳郎。”

村人把品行低劣不孝顺父母的子女称属长尾巴狼的,这首歌谣表达了人们淳厚的亲情,持正的伦理,是一种绵绵流长的传统美德。啄木鸟是树木的良医,它对树木精益求精救死扶伤的行为,赢得了村人的尊敬,和燕子一样被称为益鸟。燕子,书称玄鸟,《诗经》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燕子是人类的先祖。爱护燕子,保护燕子是人们的本能,责任。村里大人小孩都有这种观念,误伤燕子是要瞎眼的。麻雀和人最贴近。几乎凡有人处就有麻雀。和人,和家禽家畜争抢食物,赶不走的,又讨人厌烦。鸽子是乡村的精灵,虽蜗居于陶罐,但理想却在天空之上。鸽子如雁如鹰,天天在小镇上空画出美丽的弧线风景,牵动了多少人的目光?大山雀并不大,是一种小而结实的鸟,村人称啼啼分子,善鸣叫,清脆悦耳。老鸹又叫乌鸦,嘴大而直,戏称乌鸦嘴,含有贬义。指一个人嘴臭,好事说不准,坏事一说就灵。老鸹显然不是一种吉祥鸟。但有一种石头却以它命名,老鸹枕头,小而圆润,如玉如珮,让人爱不释手。有禽鸟的地方就有巢穴。鸟巢是禽鸟生活习性和智慧的象征。不同的鸟有不同的结巢方式。比如啄木鸟,它的巢筑在树洞里,巢底铺着柔软的木屑。麻雀的巢则筑在瓦缝里,以隙为家。喜鹊的巢筑在高高的树杈上,用树枝搭建结构。这些鸟巢比较粗糙简易。而有的鸟巢则筑得巧妙精致。比如燕子,它的巢一般选在屋檐下,楣角上,用喙衔泥,衔草杆草根,混合以自己的唾液,筑成一个半碗型的巢穴,每每引人驻足,令人赞赏。翠鸟是钓鱼郎,其捕鸟的本领,几乎是百发百中,毫无虚发。但翠鸟的巢筑在哪里,有没有巢,不得而知,想必是在苇丛中吧。

水湾还是浣洗的好地方。水岸有长长的石堰,青石板则成了一块块捶布石,几乎天天有村妇在那里洗衣服拆布套。她们揉搓得是那么耐心,抽打得是那么惬意,泡沫沫聚了散,散了聚,随流水逝去。捶布石大如桌案,小如传盘。石面已被刷洗得光滑可鉴,露出纹理和了了的图案。翻转过来,石上生有蜗牛一类带壳的生物,小如钮扣。堰石为护岸而砌,层叠纵深,形成大大小小的罅隙。罅隙里生满苔衣,那儿是小鱼,小虾,蝌蚪的家。它们藏在里面,可以避免敌人的侵害。钓鱼者则喜欢在石堰上垂下长长的银钩。树荫如盖,钓鱼者坐在那里,安然入睡。堰石中有残缺的古碑,钓鱼者可以通过碑文的片段,了解村里一些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常来这里钓鱼的,是个白胡子老人,鹤发童颜。老人爱说趣话,很受孩子们欢迎,都称他是寿星老爷爷。他爱说这样的话:

“我骑着自行(hang)车,来到银行(xing),见了行(xing)长,行(hang)了个礼。”

“拉呱拉呱

窗户台上种着二亩甜瓜,

瞎子看着,聋子听着,

哑巴喊着,瘸子撵着,

抓住辫子揍了一顿,

原来是个秃子。”

孩子听了,便学着老人的话,满巷子里边跑边喊:“瞎子看着,聋子听着,哑巴喊着,瘸子撵着,抓住辫子揍了一顿,还是个秃子。”

夏天是北方的雨水季节。大雨后的水湾汪汪如湖如海,如江如河。这是鹅鸭最高兴的时候,它们擦着水皮,从这头一翅膀飞到水湾那头。有一只飞,其他的也跟着飞掠,齐刷刷地像机场信号发出后的战斗机,场面壮观极了。平时如此温顺的动物,表现得如此张扬,让人惊诧,羡慕。它们飞过了,还不尽兴,还要大呼小叫,似乎要让全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羡慕它们,天天生活在水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没有它们的本领,年龄小,不识水,我便从院子的照壁后面,拖出一根枯木桩,滚进水里。我用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木桩,学鹅鸭在水中游泳。鹅鸭躲得远远地;我发现我成了水湾的主人。岸上,小伙伴也在围观,唧唧喳喳,我得意极了,两只脚丫子拍打得浪花四溅。水面上还有一种生物,叫钩担爪子,柴色,身体纤细,极轻,在水上行走如飞。

冬天雨水少,水位下降,水湾会裸出一段堤岸。六娘爱早起,几乎是村里起的最早的人。起来后,她围着水湾走一圈,能经常捡到鹅鸭遗落的一颗两颗禽蛋。这是六娘的一个秘密,别人都不晓得,别人还以为六娘丢失了什么东西。冬天的水湾,冻结了厚厚的冰层,冰厚得用斧头砸不开,水湾显得更小了。树木脱净了叶子,紫穗槐也伐了,酸枣丛清清楚楚,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结冰的水湾成了天然的滑冰场。冬天里人们有余闲,大人孩子都来滑冰。单腿,一个箭步能从这边滑到对岸,流星一般得快,非常潇洒。身子能起能落,臂能伸能屈,自由摆弄,造型多样。有的搬来木凳,翻过来,四脚朝天,系一绳,两人玩转磨。一人站着牵拉,一人坐在四脚朝天的木凳上飞驰旋转,凳子如电车,在冰上划出一道道银线。有时溜了手,或绳扣开了,人和凳子摔出老远。在冰上抽陀螺是当地的一种风气。小孩的口袋里都装着陀螺。有金属的,有木头的;有朴素的,有染色的;有一头尖的,有中间细两头尖哑铃型的。抽陀螺的鞭子也各式各样,有兽皮的,有麻线的,有布料的,也有姜苗子的。冬天的水湾是一个旋转的世界,一个舞蹈的世界,一个欢乐的世界,一个童话的世界。相对于冬天来说,初春的水湾则显得单调。冰融化了,昔日的游乐场不复存在,鱼儿还在冬眠,钩担爪儿也不见踪迹,燕子还在南方越冬,树叶正在抽芽,一切都在期待之中。

水湾附近有6户人家,家家以耕读为本,勤劳善良,老人长寿。子女有务农的,有经商的,有从政的,有当兵的,有教书的,有从事艺术的,有生活在农村的,有生活在城市的,但是,无论从事什么职业,生活在什么地域,地位高低,子女都勤勉上进,富有孝道。

我家在小镇南门外,门前有一个水湾。

作者简介:沈典祥,山东泰安人,曾在《大汶河》等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山东省优秀文化人才。

责任编辑:宗吉

沈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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