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十岁那年，我认识一个女孩。

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不堪，但我还仍记得她的笑声。那纯洁无瑕的笑声。

那时，我住在一个森林里的小木屋里。那里有蓝蓝的天空，白色的云彩，细细的小溪，在森林边上，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有一望无际的青草，一浪接着一浪。而草原边上，是一座很矮的山丘。我经常坐在那座山丘上，迎着微风，看着日落。

她是新搬过来的，对这里还不熟悉。最重要的是——她是个盲童，还患有白血病。所以，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妈妈总是对我说，要照顾这个女孩，什么事情都要让着她。

“她的时间不多了，我带她来这里，就是想让她宁静安详地度过一段时光。”她的爸爸曾经这样对我们说。

“你真的看不见吗？真的？”初识她的时候，我就这么说着，把手在她眼前挥着。可是她好像听不见似的，只能迷惘的摇摇头。看着这样一个人，我的心中总是会有一丝怜悯。那时，我就轻轻地对她说：“跟我来。”

我拉着她的手，穿过棵棵大树，来到了那条小溪旁。那是跟我感情最深的小溪了。

“来，坐下。”我拍了拍青草地，女孩缓缓地坐下了。“这里是一条我最熟悉的小溪，你知道吗？”我轻轻地拨着水，“你把手放到这里。”我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溪水里。

“好凉！”女孩赶紧收回手。我笑得前仰后合，女孩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接着说：“你知道吗？这条小溪自从我出生就一直陪伴着我，所以我和他是好朋友！虽然这个看起来是一条普通的小溪，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条最美的小溪。”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溪水凉凉的，很清爽，很柔和，你看，他还能摸你的手呢！”我也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摸着溪水，“你看，你能看到吗？”

女孩也拨着溪水，点了点头：“嗯嗯，对呀！有凉凉的东西从手指间里流过，好痒啊......很轻柔，舒服。这就是姐姐喜欢的小溪啊......”

我又拉起她的手，说：“还有更好玩的呢！你知道我每天坐的草地有多软吗？来！”我和她在草地上跑着，我找了一块舒服的地方，带着她坐下，轻轻地说：“你可以摸摸。”女孩慢慢地把手放到了嫩草上，然后来回的摸着，接着，她的脸上显露出惊喜的神色。

“来闻闻吧！把脑袋放在上面，很舒服的！”我拍拍青草，胸有成竹地说。女孩听了我的话，乖乖的把头埋进了青草里。我接着说：“你闻一下，很好闻的！怎么样，舒服吗？”

“嗯嗯，对诶！好香的草香啊！草好柔软啊......就像毯子一样。”女孩很享受的说，“果然，这里的草跟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呢！”

日暮渐渐降临，四周被渲染成了一种很好看的，由紫渐变到黄的渐变色。我带着她来到了我以前经常坐的山坡上，对她说：“这是我经常坐着的山坡。你感觉到微风了吗？”

她点了点头，风吹起了她的发丝。

“现在，太阳就在落山。这座山的后面就是那片草原，左边就是我们住的森林。”我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对她说，“其实，像你这样的盲人，其实更容易感受生活呢。”

她没有说话。她沉浸在这迷人的微风中。

我看着她，慢慢的微笑起来。

2

这里是迷人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无污染，无论是这里的什么都更纯粹，都更真实。女孩已经彻底迷上了这里，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归宿。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我们一起度过春雨淅淅，夏阳媚媚，秋风微微，冬雪飘飘。一起体会温柔花雨，朦胧薄雾，暗香清风。一起欣赏初阳彩光，红霞渲染，星华满天。我不断地给她讲我所经历的事，我所看过的景，而她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是，若说她最喜欢的，不是彩霞，不是浮云，不是细雨，而是那一簇簇的杜鹃花。

白里透粉，粉里透红的杜鹃，常常漫山遍野地开。就在我们坐着的山丘上开。每到春天，我们看晚霞时，都会有一群杜鹃花围在身边。但是很可惜，杜鹃花并没有香味。这就像是上帝在制造她时给了他一大笔美丽，却在香味这里扣下了。不过就算这样，女孩还是非常喜欢这种花。她常常在春天时躺在杜鹃花丛里，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虽然她看不见，但她却时常想象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她痴迷于杜鹃花，我甚至都有些嫉妒了。那杜鹃花，虽说好看，却一点香味都没有啊。女孩明明只能靠闻来识别花儿，为什么却这么喜欢一朵没有香味的花？

又一日。那天的天气很好，我打算带着女孩捉蝌蚪。就在小溪里，每到夏天，都会有一群蝌蚪聚集在这里。这些蝌蚪傻得很，根本不会躲避。因此，就算是失明的人，也能轻而易举都是抓到。

我先给她做了个示范。我瞅准了一群蝌蚪，两只手慢慢地浸到水里，尽量让手轻轻的移动。那群蝌蚪一点也没察觉，我看准时机，五根手指并拢，“哗”地抓过去，一下抓住了好几只。滑不溜秋的蝌蚪在我手里挣扎着，蠕动着，我把它们递给女孩。女孩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当她的手触碰到蝌蚪的那一刻，她就像是触了电一样，尖叫了一声，迅速的收回了手。我笑得前仰后合，说：“别害怕！这就跟你听说过的蝌蚪一模一样！你还没摸过吧？”女孩点了点头，又把手伸了出来。这一次，她抓住了一只蝌蚪的尾巴，把它给提了起来。但是，滑滑的蝌蚪又从她手中滑落出来。我连忙接住小蝌蚪，放到手心上，把那些奄奄一息的蝌蚪放回了水里。

女孩嬉笑着说：“蝌蚪好滑啊！咱们来捉吧！”

一整天，我都与女孩待在溪边抓蝌蚪。女孩学着我的样子，把手浸到水里，慢慢地寻找蝌蚪的位置。我就坐在她旁边，微笑的看着她。虽然最后我们抓到的蝌蚪寥寥无几，可我们两个都有了很强的成就感。

一次，我与女孩坐在山坡上看落日。她猛地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以前，是看得见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她是先天的呢。

“一开始我看到杜鹃花的时候。”

日久生情。我与女孩相处久了，就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一直这么讲着，却也乐此不疲。她一直这么听着，却也毫不厌烦。我便时常忘记她是个瞎子，而她也时常忘记，她早已看不见了。

3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每天，我都与她讲述种种趣事，可那杜鹃花，却迟迟不开。女孩有些着急，就连我也有点急躁了。可是妈妈却一点也不慌，她说是因为这次的冬天比往年的更加漫长，所以杜鹃花以为还没到时候呢。我们便只好耐着性子等。

直到有一天，我们约好了在山丘上见面，但是女孩却迟迟不来。我已经在山丘上坐了很久，她却一直不见踪影。从中午一直到了下午，女孩都没有来。我很焦虑地原地踱步，就在这时，山丘的边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慢慢地，那个身影越来越大，我看清后，几乎激动地要跳起来了——是女孩！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才来？可把我着急坏了！”我冲到她身边，却发现她一直垂着头。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我绕着她转来转去，她却一声不吭。

那天，我跟她讲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夜幕降临，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好了好了，准备回去吃饭睡觉了！明天我们还在这里见。”

“等......等等！姐姐......”女孩突然叫住了我，“我......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我笑着说，“放心吧，通通告诉我！”

“我......我没几个月了。”女孩握紧了衣角。

我猛地怔住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垂着头，小声说：“医生说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

我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我爸爸说要带我回家，在我仅有的时间里好好休养。”

我咬紧了嘴唇。

“我真的很感谢这段时间里你对我的照顾。本来医生就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是是你让我体验到了生活的乐趣，让我发现了生命的美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我握紧了拳头。

“对了，那个杜鹃花......以后，我不在了，你就把它当成我吧。”

我嗓子一哽。

“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离去伤心。”

终于，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一滴，两滴......

“不要哭啊。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女孩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缓缓地说，“是你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也是你让我走出病魔的魔爪......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不知何时，女孩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唉......真希望再看到那漫山遍野地杜鹃花啊......真希望再和你坐在山丘上看朝阳，坐在溪边逗蝌蚪，迎着微风听你讲那些故事啊......”

最后，女孩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悄声无息地一转身，渐渐地消失在了天尽头。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漫天星海中了。星星一闪一闪的，很耀眼。

我终于制住了哭声。却又想起了那迟迟不开的杜鹃。蓦然回首，突然发现，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

—END—

作者：郭子悦

编辑：吴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