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都称这株老树为“杜鹃王”。其实,这样的生命早已活成通透万事的智者,一定厌恶“王”这样的俗气称号。多少卑劣和短命的人间王者把自己活成笑话,这位老树早已看倦。

言儿信儿:

还记得你俩见过的最老树木有多少树龄吗?八百年?一千年?这个数目说出来可要让人大吃一惊。

在百里杜鹃花海戛木景区里的杜鹃村外白马坡,海拔超过米处,生长着全国树龄最老的马缨杜鹃花树,据测达多年。也就是说,它大约出生于唐代的安史之乱时期,幼年经历过藩镇割据,五代残唐。少年时期应该是岳飞率领军民大战金兀术的历史阶段。至于崖山宋灭,漠北元亡,至于金陵明兴,清兵入关,这位树爷爷已经荏苒中年。这般想来,在它繁密的年轮结构中,有一部亲历式的千年“史记”,细细地记载着无数秘辛,哪怕这部“史记”是不传外人之书,只给自己夜深秘读。

今天,杜鹃村里最老的人爷爷给这位树爷爷当曾孙子辈那都还差得远呢。

唐代诗人徐凝《古树》诗里写道:

古树欹斜临古道,枝不生花腹生草。

行人不见树少时,树见行人几番老。

诚如诗中所说,今天树下的行人怎么能够有资格看到这棵树的年少之时呢?而树爷爷看树下行人不知老去几辈子了。按30年一辈人计算,它也看过人间40多辈子的事了。

远近都称这株老树为“杜鹃王”。其实,这样的生命早已活成通透万事的智者,一定厌恶“王”这样的俗气称号。多少卑劣和短命的人间君主把自己活成笑话,这位老树早已看倦。

老树的皮甲已呈黑褐色,由下而上的密集龟裂深可容指,这是阅历在面颊随意展开的沟壑。树皮龟裂所显衬出来的纵向粗纹凸起扭结,让树干如同一抱缠捆起来的钢筋。

树干下端多有老根裸露在地表,如同山蛇树蟒般盘缠纠结,与山石绞为一体,昭示着生命的真谛——要稳固生存必须立定脚跟。

这株生长在高原之巅的马缨杜鹃之祖,虽然经历了千年风摧霜削,但全没有衰退气象,依然夏秋枝繁,经冬叶茂。特别是每到春来,定然红花连朵,垂枝压梢。

便如另一首唐代的《古树》诗所说:

古树春风入,阳和力太迟。

莫言生意尽,更引万年枝。

但可不要一说到千年古树,脑子就想起:“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二千尺,这是属于别人的身材数据。高原生境可不支持如此巨大的生理体积。这位生长了12个世纪的树祖,现在高约8米,不到3层楼的高度;胸径80厘米,都不能跟一张小书桌的长度相比。这样的体量在同类杜鹃树中,都已经被认为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所见胸径最大、树围最大的魁首存在了。杜鹃树祖只是以自己的“精神高度”,显示自己的伟岸;以性格气质,表现坚韧英挺。

并不是每一棵活下来的杜鹃花树都能够长得身高8米,长寿千年。她们用自己看上去并不高大的身材,并不雄壮的骨骼,拗出高原生命的硬朗造型。她们承认:生境决定生理,是一个真理。喀斯特基床的土壤,高原的气象条件,不支持她们高大全式的生长。但每棵树都不放弃追求,她们按照自己的天性,长得舒逸横斜,甚至长得汪洋恣肆,不能占有高度,那么占有宽度也行,总之是不甘心承受高原植物生命铁律的胁迫。

每年秋末冬初,杜鹃花的果实成熟,果壳陆续自然开裂,壳内比芝麻还小的种子颗粒纷然散落。种子虽多,但入土发芽的机会却微乎其微。有时一棵杜鹃花树一年落地的所有种子全都没有获得适宜的温湿度而发芽,即使侥幸发了小芽,顺利长大的概率也小而又小。也因此,在一个确定的生长空间里,常见的只有那么几棵杜鹃树,年复一年地花开籽落,却不见地上后继有树。她们是生存竞争中万幸存活下来的幸运儿,她们当年一旦成活之后,也就坚韧地承担起了延续族群的使命,依然是年年播种,不问收获。

是的,收获终究是会有的,终于有种子像幸运的先辈一样,终于等到被轻轻地放过,找到了入土安身的机会,扎根发芽的条件,于是勇敢探头,接取阳光雨露,开始一个生命的个人征程。随着生命舒展,长大的杜鹃花树会深感土壤不够,那就把根钻入石头;水不够喝,就把自己进化到耐旱;天气太冷,那就把自己进化得抗寒。没有谁会伸出援手,就是依靠遗传的伟力,发挥祖先留下来的生存本能,搏击就能进取,奋斗就有机会。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但总是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和能干什么。既然个体生命是一场偶然,为什么不能把随时遇到的无穷偶然变成随手抓取的机会呢?当然,你无法知道,机会和灾难哪个先到。

没关系,哪个先到就先对付哪个。

还记得年刚刚开端,出奇的寒冷降临黔北高原。从1月13日开始到2月15日结束,每一天的平均气温都低于0度。低温与降水组合,降水就变成了降雪。降雪下落微融然后成冰,便成了更为麻烦的凝冻。城市凝冻了,乡村凝冻了,山野同样凝冻了。

层层叠叠的凝冻,数日不化的凝冻,覆盖了百里杜鹃。冬天不落叶的杜鹃花树成了凝冻的最佳附着体,天生本不粗壮的高原杜鹃花树不堪重负,最终大面积折枝断干。有些幼树小树甚至直接遭受腰斩,百里杜鹃花海一片肃杀。

当高原长风推开冻云,当早春的太阳照样升起,杜鹃花树脱去沉重的冰甲,放下断臂残枝,生叶孕蕾,经过冰雪洗礼后开放得更加娇艳。遭受雪凝灾害的杜鹃花海族群挺过来了,大家同气连枝,共克时艰。她们坚信,无论怎样艰难困苦,为了希望,把根留住。

杜鹃花树们立根不拔,然后用自己年年叶片的新生抚平灾难痕迹,用刻骨年轮记录山水沧桑,在不老的群落里书写着自己的日记,那是记录族群永生的史记。

杜鹃花树把大自然严酷的四季变换,萃取成每年一度的艳丽绽放,用浓翠的枝叶掩饰朝来风雨晚来霜的摧残,让属于自己的春天欢快成长,唯恐单调的日月碎成风化岩的蹉跎。

这样顽强追求的生命之旅从地质史的中生代白垩纪就开始了,历经上千万年,从动物还在艰难进化的时代开始,直到人类进步得能够懂得什么叫美,而给杜鹃花以今天的赞誉。

20世纪下半叶,又一种劫难降临百里花海。

百里花区内,地层结构主要是海陆交替相的煤系沉积,多为泥岩、页岩、砂质页岩类煤层。原住民早就知道,有杜鹃花的地方就有煤,有煤的地方就有杜鹃花。煤海就藏在花海下面,二者奇妙地共生。那是造物主的巧思:历史上,由于花多的地方煤也多,花区群众利用很容易采来的煤作为燃料,就不必砍杜鹃树作薪炭柴。本土煤对杜鹃花树林的保护功不可没。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造物主预设的天平还是失衡了。现代勘查手段探明,总面积近平方公里的百里杜鹃区域,煤炭资源分布面积平方公里。地下煤炭资源达10—20余层,总储量超过亿吨。如此巨量的财富已经清晰可见,难道让当时连温饱都大成问题的人们,离开火塘边上的金海去讨饭?

小煤窑一时遍地开花。许多地下天然水路被挖断,导致杜鹃花区水源枯竭。日益增加的采矿活动也引起山火频发。环境污染日趋严重。这种情形一旦开头,就是20多年愈演愈烈的天人之争。

年年初,百里杜鹃景区非法采煤涉及29个村的口采煤点,非法采石场11个,非法采煤采矿从业人员达多人。百里花海的杜鹃花树们直接面临生存危机。

针对摧花行径,采用雷霆手段,关停封撤吗?

花要生存,人要温饱。同在一个立身之地,同为造化之子,一定势不两立吗?或者,谁先退出?两个地位似乎并不平等的种群,在这一刻,他们是对等的。

花退出,抹杀生籍;人退出,重回窘迫。

无论如何,人间就这么一片百里杜鹃花海,造化之炉提纯了多少金木水火土五行要素,天地萃聚了几多日月精华,才造就了这世上唯一。千万年天产地蕴的宝贵价值怎能毁于一旦?

不管怎样,如许城乡青壮,不能遽尔无业;万千乡老妇孺,何忍使之啼饥号寒。花与煤的取舍,是选择花开,还是选择“黑金”?如何让这两者立场截然不同却又能够互相成全?答案就在这里。

科学发展之道,是和谐共存,天人互利。

统一规划,集中管理。

禁矿护花,发展旅游。

矿禁则花旺,花旺则人聚,人聚则财生。

换一套思路,便花旺人富。

年,百里杜鹃花海被评为4A级景区;

年,花海成功升级为5A级景区;

年,百里杜鹃花海入选国家生态旅游示范区。

今天此地的富裕之道正在实现——不负花海不负人。

美景与富裕共生,发展靠生态滋润。这不是臆想空谈。

言儿信儿,你们要知道,当今时代,任何美丽都是有成本的。你想要获取到一些东西,那么也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去作为交换。人的一生也就像这百里花海,既有人给这山河添色,也有人使这岁月增光。

“谁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你们能够享受风光娇娆,是因为有人为你们蛰伏过了四季,熬过了那些无言的空白段落。人生苦短,一切都是烟云,比阅历、名声、理想更重要的是,去完成一条重塑自我与活出生命的路,如何定位自己,成全自己,这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老来回首我这匆匆半生,许多往事早已都模糊斑驳,但只要想起一生中遗憾的事,杜鹃花便又落满了肩头。

大白杜鹃花语

时光不再是距离,距离不再是屏蔽,

因为有春林鸣禽传情达意,有漫天星斗亲切注视。

待到看懂岭云聚散之时,自能领会守望是怎样的珍惜。

来源:《百里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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